林澤希失蹤了。顧明掛了劉新的電話之後就一直心神不定。過去的這一周，他一直在為林澤希的不告而別慪氣，打過一次電話沒打通之後，他自顧自地認為他躲著他，不想見他。自己一個人沒日沒夜沈迷在游戲裏，生怕不小心想起他就顯得自己慫。據說一個人失蹤最有效的救援時間就是24小時，時間越長機會就越渺茫。現在已經過去了7個24小時，這個巨大的數字讓他的心一涼。沒有親戚朋友，如果他都不主動找他，是不是死在某個地方都不會有人知道？各種美劇的罪案現場一幕幕在他腦海裏閃過，他感覺自己的呼吸都開始發抖。他不停在房間裏踱步，一直無法平靜下來。

顧明一根接一根地抽著煙。他仔細回想著林澤希離開之前的每句話沒一個動作，生怕漏掉些什麽。他想起剛才他說的那句“他只想好好活下去”。在知道他的經歷之後，顧明一下子明白了，原來之前的窩囊和卑微，都只是為了“活下去”的無可奈何。顧明聽過無數人抱怨生活的艱辛和殘酷，卻從未親身感受過。他一直以為貧窮就是因為懶惰，被淘汰就是因為不努力，全是活該自找，可他身邊的這個人，卑微而努力的活著，盡力把一切做到最好，最終還是無法擺脫悲慘的命運。終極原因是什麽？因為他是同性戀，與社會主流的價值導向不符，許家不接受自己兒子的性向，寧願把一切過錯都推到他的身上，用殘忍和冷酷的方法傷害他，好像只要他消失了，他兒子就能重新愛女人一樣。錯的是誰？是同性戀？還是主流價值，社會輿論？自己不就是社會主流價值的捍衛者嗎？毫無疑問他是同情林澤希的，可是他父親和田英治呢？被傷害的同性戀者值得同情，正常生活著的就該被唾棄嗎？他找不到答案，胸口像被大錘重重擊打了一下。這麽多年他對父親的恨，對同性戀的厭惡和偏執突然間被動搖了，一陣深深的恐懼朝他襲來。

田英治，這個名字突然闖入他的腦海，他是唯一一個和林澤希有過聯系的人了。顧明拿過手機，這會兒已經半夜一點多，他猶豫了一下，撥通了電話。

“顧明？這麽晚了，有什麽事兒嗎？”電話那頭的田英治迷迷糊糊的話語中難掩驚訝之情。

“誰？顧明嗎？”顧明在電話裏聽見了顧文賓的聲音，兩人躺在一張床上的畫面突然出現在他腦海裏。換做平時，他早就冷嘲熱諷起來，可今天他卻無心糾結這些。

“這幾天林澤希聯系過你嗎？”顧明直接問。

“澤希？沒有啊，他不是一直在你那裏嗎？我上次和他聯系大概有一個多月了，那會兒你都還沒放暑假。怎麽了？他不見了？”

“沒事，你知道他平時還聯系什麽人嗎？”

“這個我還真不太清楚。哦，對了，那個人也許知道。他姓劉，就在你們學校附近，你聽他提起過嗎？”田英治支支吾吾地說著，一邊說一邊打斷顧文賓的詢問，像是有些顧慮。

“劉隊吧，我知道。那就這樣吧。”顧明刻意忽略掉父親在電話那頭嘰嘰喳喳的聲音，匆匆掛斷電話，正懊惱著自己被焦急沖昏了頭腦，把劉隊長忘記了。

他完全不顧現在是半夜，直接開車奔學校附近的派出所。他來到門口值班室，對值班民警說：“你好，我找一下劉隊。”

民警掛著兩個黑眼圈，擡頭看了他一眼問：“請問有什麽事兒嗎？今天晚上我值班，有什麽事兒可以跟我說。”

“我跟你說沒用，我要找劉隊，你直接告訴我他在不在？”顧明一心急，語氣有點不太好。

“嘿，你這人兇什麽兇！要報警咨詢就找我，你要找劉隊自己給他打電話。這半夜三更的，沒事兒在這鬧什麽呢？”

“我哪兒兇了，我就是來找劉隊。合著你們這機關的門這麽難進啊？一個隊長都這麽大架子。”

“你怎麽說話的啊？什麽叫門難進啊？你報警咨詢我熱情接待的啊，今晚我值班，公事找我，我負責幫你解決得妥妥當當的，私事的話不歸我管，大半晚上的，你自己電話聯系。”值班民警也扭了起來，繼續埋頭寫東西，懶得搭理他。

顧明無奈地看了他一眼，開口沖著過道大喊了起來：“劉隊，劉隊在嗎？”

值班民警頓時從椅子上跳了起來，“你幹什麽？再鬧我把你抓起來。”

這時，一個熟悉的身影從二樓走了下來，開口問：“剛才是誰叫我？”

“劉隊，就是這小子，指明說要找你，我問他什麽事兒他也不說，就在這兒嚷嚷。”值班民警馬上告起狀來。

顧明也懶得搭理他，直接走到劉隊面前，“劉隊，這幾天林澤希聯系過你嗎？”

劉隊把顧明從上到下掃視了一遍，“你能先告訴我你是誰嗎？”

“我叫顧明，我是林澤希的——”顧明停頓了一下才緩緩吐出兩個字：“朋友。”

劉隊盯著他的眼睛帶著疑問的口氣重覆了一遍：“朋友？我可從沒聽他提起過你。”

“你和他很熟嗎？他不就是每個月來你這兒報道一次嗎？”他的口氣讓顧明有些不爽，忍不住嗆了起來。

“哦，我知道了，你就是他的雇主吧？怎麽這個點來？林澤希出什麽事兒了嗎？”劉隊在過道裏的凳子上坐下，眼神示意顧明也坐下來。

“林澤希失蹤了，電話也打不通。他有聯系過你嗎？”

“失蹤？他每月就是固定的時間來找我報道，平時不離開這個城市的話，都不會主動聯系我的。還差兩個禮拜才到報道的時間，我們已經兩個禮拜多沒有聯系了。”劉隊掏出手機撥通了林澤希的號碼，聽筒裏傳來機主關機的語音提示。劉隊輕輕皺了皺眉頭。

“怎麽樣？打不通吧？”

“你是什麽時候發現他失蹤的？”

“一個禮拜以前他說他要走，我一直以為他自己決定離開，直到今天我才意識到他失蹤。”

“為什麽今天突然意識到他失蹤呢？這種情況當作他躲著你不是更容易解釋嗎？”劉隊繼續問。

顧明非常非常不喜歡眼前這個刨根問底的男人，他也不會主動說出他找人調查這件事。

“在他走之前已經被人打了幾次，他就是因為這個事情才決定離開的。老是打不通電話我就有些懷疑。”

“被打？被誰打？我從沒有聽他說過，就連他要離開都沒跟我說過。”

“具體的你也別問那麽多了，你就告訴我你有辦法找到他嗎？”顧明直截了當地問。

劉隊盯著他看了一會兒，說：“我可以查查他有沒有乘坐交通工具離開這個城市的記錄。”

“這個你就不用查了，沒有，飛機火車租車記錄都沒有，我懷疑他還在這座城市。”顧明有些不耐煩地說著。

“你怎麽知道？用戶信息是保密的，就連我要查詢都需要遞交申請。”劉隊更是滿臉疑惑地盯著他。

“這個——反正我就是知道，詳細的你也別問了。既然你這裏沒有更多的線索，那就這樣吧，我先走了。”白跑一趟讓顧明有些不爽。

“你等會兒。大晚上跑來問這兩句就走了？既然你認定他失蹤了，就不想報個案讓警察幫你找？”劉隊叫住準備離開的顧明。

“報案還要錄筆錄，太麻煩了。 ”顧明轉過頭看著他說：“再說了，不報案你也會幫忙找的，對吧？”說完轉身朝大門走去。

劉隊快步趕上來塞了一張名片在他兜裏，“餵，你如果有什麽消息，第一時間聯系我，別輕舉妄動。”顧明沒有回答，徑直離開。

顧明回到家裏已經半夜三點多，他卻睡意全無，躺在床上翻來覆去睡不著。顧明知道肯定是許政文下的手，他分管政法工作，在市裏省裏都有很大的權力。毫不誇張的說，他可以輕而易舉地讓一個人消失。越想他心裏越煩躁越恐慌，他拿起床頭的手機看了一眼，才四點半鐘，一點睡意也沒有。這時，許哲的名字突然出現在他腦海裏。他毫不猶豫地撥通了電話，聽筒中卻傳來電話已關機的提示。許哲有嚴重的手機依賴癥，他曾經笑話他包裏背著兩個充電寶，他的電話是從來不會關機的。看來許政文是真的怒了，不光綁了林澤希，連自己的兒子也限制行動了。他的心更加沈重了，現在他只能把希望寄托在劉新身上了。

顧明就這樣胡思亂想了一晚上，後來還把電腦打開來搜索一番，事實證明他確實沒有偵探的天分，一點頭緒都沒有。他唯一想到的辦法就是跑去許政文辦公室附近蹲點，隨即他又自己否定了這種想法，因為他很快就意識到，許政文是不會親自動手的。或許他可以監聽他的電話，可他沒有這個渠道，也不是個黑客，除非——顧明一下子從床上跳起來，簡單收拾一下又去找劉隊。

昨天晚上那個值班民警大老遠就看見顧明急匆匆地跑來，忍不住皺著眉頭。

”劉隊在不？”顧明開口就問。

“我昨天晚上不是跟你說過了嗎？私事兒找他請打電話。再說昨晚上不是剛見過嗎？這才幾個小時啊。”

“有些急事需要當面說，他在裏面嗎？”

“這會兒是真沒在。他七點多鐘就出門了，有事兒打電話給他一樣的。他的電話裝了反監聽系統，很安全的。”

“那你知道他去哪兒了嗎？”

“他說他要去上面走一趟，估計是去市裏了。一時半會兒回不來，你還是先回去吧。”

“市裏？市公安局嗎？”

“應該是吧。你走了之後劉隊就把自己鎖在辦公室裏，一大早就急匆匆地出門了，早餐都沒吃。”

顧明覺得他應該是查到了什麽線索。他掏出兜裏那張名片，撥通了上面的電話號碼，才響了兩聲就掛斷了，隨後收到一條信息：“我正在開會，稍後給你回電。”

“劉隊今天早上在市裏有會？”顧明問那個小民警。

“會？我沒聽說。應該不是正規的會，七點多趕去開會一般都是大事兒，不過我們不可能一點風聲都沒有啊。”小民警手裏拿著筆，歪著頭呈思索狀。

顧明有些無奈地看他一眼，決心不在這裏和他浪費時間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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